儒之殻
儒學自誕生以來就不斷變化。孔子的思想本來就具有多面性，而其**對他的理解也各執一端，孔子死後，就形成了子張之儒、子思之儒、顏氏之儒、孟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孫氏之儒以及樂正氏之儒。戰國百家爭鳴中，儒家不僅同其他學派鬥爭，內部各派也相互爭論，有時還相當激烈。但如果縱觀儒學的歷史沿革，其歷時性的各發展階段之間的差別或許比戰國期間共時的各流派之間的差別更大。各時期的儒家思想內容大異其趣，甚至背道亦有之，然而他們都是儒家的思想，我認為他們的內容雖不盡相同，但都有乙個共同的"殼"，即對社會的關心，對政治的關注（或者也可以說是對仕途的興趣），或明顯，或隱蔽，卻一直是各代儒士的終極目的。
在春秋戰國的諸侯列國政治形勢下，孔孟奔走於各國推銷其"仁","仁政","不忍",因為當時君可擇臣,臣也可擇君而事,齊侯不合可奔魯,鄭君不明則赴楚.這個時期的儒家與這種政治實現方式有很大關係,所以孔子只提出"仁""忠""孝""禮"等,而無所謂綱常,其"忠"亦泛指"為人謀",未必忠君,且有言: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先進》).孟子則有乙個極富民主性精華的命題: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盡心下》),甚至發: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梁惠王下》)之論.
時至西漢,天下一統,認識到秦的統一,由於沒有相應統一的思想而導致速亡,董仲舒上"天人三策",要求"獨尊儒術",其實此時所謂"儒術"其內容與孔孟之儒已有很大不同,董仲舒為了政治的要求和現實的需要,吸收陰陽五行的學說,將"天"強調為人格神,這與孔子不語怪力亂神似乎相悖;這種"天"的學說為其"天人感應"埋下伏筆,如此一來,君主為天之使者,三綱五常自然擁有絕對權威,這對漢的大一統政治和董仲舒本人之見用於朝都起了很大作用,因此不再聽見孟子所謂: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之視君如寇仇(《離婁下》)以及: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萬章下》)的聲音.當然,由於"天人感應",如果君無道,則天有異象,為臣者可乘機上奏諫議,算是給失去"易君位"權力的臣子乙個小小的補償,因為統一的漢朝已不同於可身背多國相印的諸侯列國時代,臣已無法擇君而事.此時的儒已揉雜了陰陽家和法家的思想,但很顯然儒殼之下的陰陽學說已不再是"天則有日月,地則有陰陽","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陰陽家,比之鄒衍的"陰陽訊息","五德轉移"也帶有了更加明顯,更加濃厚的政治關懷.
魏晉時期的士族儒生開始討論一些"有與無","名教與自然"等玄學問題,無論是如王弼認為名教出於自然,或是嵇康要"越名教任自然",或郭象之名教即自然,阮修所謂"將無同",都拋棄了漢代煩瑣的經學,粗糙的神學,代之以精緻的思辨,一方面繼續尊孔,另一方面摒棄"天人感應"的說教.但這並不是說他們放棄了政治關懷.漢末魏晉長期處於亂世,士族名士尚玄談,不務實事,追求超越,自命清高,而其中一部分人的這種遠離政治的反向趨勢,事實上正好表達了他們對當時政事的不滿,同樣是關心政治的表現,如嵇康之與山巨源絕交,若嵇康當真清、玄得徹底,山濤之遽入仕途當視若無睹,而他寫這封"絕交書",恰恰表明他仍希望影響社會;阮籍的《大人先生傳》也應入此列.再者嵇康非湯武,薄周孔,其實還是坐在儒的車上,反儒也只是反對當時的司馬氏所宣揚的禮教.又如郭象所謂"聖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無疑是戰亂頻仍時代,儒士內在的政治熱情有意識或無意識給自己"留於廟堂"的託辭.還有一類人不過以隱居、清談沽名,如《世說新語》所記周子南"隱於尋陽,庾太尉說週以當世之務,周遂仕"(《棲逸》).因此,魏晉玄學雖然充斥了許多老莊哲學,但在儒家熱心政治,關心社會的外殼下決不同於真正的"清靜無為".
唐韓愈提出了所謂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一脈相承的"道統"與佛教之"法統"相抗衡,以為佛道的思想與儒家的經世思想對立,竭力予以排擊,並斥之為國禍之根,這或許與韓愈因憲宗佞佛迎佛骨之事諫議未見納反遭貶,政治抱負未得實現有關.自唐代名儒批佛之後,宋明儒家一方面批判,一方面又吸收、融合佛道的思想,以更加思辨的"理"來解釋三綱五常等,不難發現在其先驗的"理"哲學下,仍不斷閃爍著治世的願望.朱熹借《大學》"致知在格物"的一連串命題發揮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張載所謂"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道,為去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理學所要打到的共同目標.
在儒學發展的兩千多年裡,相比孔子的原始儒學已發生了不少變化,不斷融合各種流派,各家思想,或陰陽,或法,或道,或釋,因此各時期,各階段的儒家學說差別也很大,但貫穿其始終的是儒家知識分子對社會政治生活的關注,這是儒的"殼",使得儒成為一種載體,無論其所容納的是怎樣的思想,它政治關懷的熱情始終體現著儒士的治世理想,給它打上儒的烙印.
dec.20.99 於 川大竹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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