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邏輯與反邏輯 小說內部的邏輯與反邏輯

2021-10-19 06:23:18 字數 1987 閱讀 5771

在北京大學的演講

我沒有能力談大的問題,今天只想和老師、同學們交流一點小事,那就是走路。大家都會走路,可以說,走路是日常生活裡最常見的乙個動態。那我們就來看一看,這個最常見的動態在**的內部是如何被描述的,它是如何被用來塑造人物並呈現**邏輯的。為了把事情說清楚,我今天特地選擇了我們最為熟悉的作品,乙個是《水滸》的區域性,乙個是《紅樓夢》的區域性,我們就聯絡這兩部作品來談。

我們先來談林沖。用金聖嘆的說法,「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金聖嘆也評價過「上上人物」李逵,說「李逵一片天真爛漫到底。」「一片天真爛漫到底」,這句話道出了李逵的先天氣質,他是不會被外部的世界所左右的,他要做他自己。在**的內部,李逵一路縱橫,他大步流星,酣暢淋漓。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李逵「天真爛漫」,他是天生的英雄、天然的豪傑、天才的土匪。林沖卻不是,林沖屬於日常,他的業務突出,他的心卻是普通人的,這顆普通的心只想靠自己的業務在體制裡頭混得體面一些,再加上乙個美滿的家庭,齊了。

林沖和李逵是兩個極端,李逵體現的是自然性,林沖體現的則是社會性。和李逵相反,林沖一直沒能也不敢做他自己,他始終處在兩難之中。因為糾結,他的心中積壓了太多的負能量,所以,林沖是黑色的、畸形的、**的,金聖嘆說他「都使人怕」,是真的。我個人一點都不喜歡林沖。但是,作為乙個職業作家,我要說,林沖這個人物寫得實在是好。李逵和林沖這兩個人物的寫作難度是極高的,在《水滸》當中,最難寫的其實就是這兩個人。——寫李逵考驗的是乙個作家的單純、天真、曠放和力必多,它考驗的是放;寫林沖考驗的則是乙個作家的積累、社會認知、內心的深度和複雜性,它考驗的是收。施耐庵能在一部**當中同時完成這兩個人物,我敢說,哪怕施耐庵算不上偉大,最起碼也是一流。

林沖在本質上是乙個怕事的人,作為乙個出色的技術幹部,他後來的一切都是被社會環境所逼的,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那個「逼上梁山」。我所關心的問題是,從乙個技術幹部變成乙個土匪骨幹,他一路是怎麼「走」的?施耐庵又是如何去描寫他的這個「走」的?我想告訴你們的是,施耐庵在林沖的身上體現出了一位一流**家強大的邏輯能力。這個邏輯能力就是生活的必然性。如果說,在林沖的落草之路上有一樣東西是偶然的,那麼,我們馬上就可以宣布,林沖這個人被寫壞了。

林沖的噩運從他太太一出場實際上就已經降臨了,這個噩運就是社會性,就是權貴,就是利益集團——高太尉、高衙內、富安、陸虞候。應當說,在經歷了誤入白虎堂、刺配滄州道等一系列的欺壓之後,林沖的人生已徹底崩潰,這個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我要指出的是,即使林沖的人生崩潰了,這個怕事的男人依然沒有落草的打算。他唯一的願望是什麼?是做乙個好囚犯,積極改造,重新回到主流社會。可林沖怎麼就「走」上梁山了呢?兩樣東西出現了,乙個是風,乙個是雪。

我們先來說雪。從邏輯上說,雪的作用有兩個,第一,正因為有雪,林沖才會烤火,林沖才會生火,林沖在離開房間之前才會仔細地處理火。施耐庵在這個地方的描寫是細緻入微的,這樣細緻的描寫給我們證明了兩件事:a,林沖早就接受了他的噩運,他是乙個好犯人,一直在積極地、配合地改造他自己;b,這同時也證明了另一件事情,草料場的大火和林沖一點關係都沒有,有人想陷害林沖,嚴格地說,不是陷害他,是一定要他死。第二,正因為有雪,雪把房子壓塌了,林沖才無處藏身,林沖才能離開草料場。某種意義上說,雪在刁難林沖,雪也在挽救林沖,沒有雪,林沖的故事將戛然而止。這是不可想象的。

我們再來談風。風的作用要更大一些。第一,如果沒有風,草料場的大火也許就有救,只要大火被撲滅了,林沖也許就還有生路。但是,這不是關鍵,關鍵的是第二,如果沒有風,林沖在山神廟裡關門的動作就不一樣了。對林沖來說,如何關門才是重中之重。我們先來看**裡頭是如何描寫林沖關門的:

入得廟門,(林沖)再把門掩上,旁邊有一塊大石頭,掇將過來,靠了門。

林沖其實已經將門掩上了,但是,不行,風太大了,關不嚴實。怎麼辦?正好旁邊有一塊大石頭,林沖的力氣又大,幾乎都不用思索,林沖就把那塊大石頭搬過來了,靠在了門後。不要小看了這一「靠」,這一靠,**精彩了,一塊大石頭突然將**引向了高潮。為什麼?因為陸虞候、富安是不可以和林沖見面的,如果見了,陸虞候他們就不會說那樣的話,林沖就不可能了解到真相。換句話說,**頓時就會失去它的張力,更會失去它的爆發力。是什麼阻擋他們見面的呢?毫無疑問,是門。門為什麼打不開呢?門後有一塊大石頭。門後面為什麼要有一塊大石頭呢?因為有風。你看看,其實是風把陸虞候與林沖隔離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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